爱做梦的小孩

刘宠骨应贫
敏捷诗千首
涛落归泥沙
我饥岂无涯
爱彼池上桥
你若不嫌弃

春生

顾盼:




-《伪装者》三周年纪念




-山河应谢铮铮骨,换得盛世春春生。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回家过年了。
听着妈妈一边在厨房准备年夜饭一边絮絮地唠叨着我太久没有回家看看,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都离开家这么久了。
似乎成长的残酷就是这样,离所谓的理想越来越近,离家的距离也随着越来越远。
“生生啊,”再抬起头的时候,妈妈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眼前,“你这次回家,妈妈有件东西要给你。”


塞到我手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已经很破旧的木盒子。


“这是你外婆留给你的,我总是想着,等你长大些再给你,可没曾想拖着拖着,就拖到今天了。”
“外婆?”


顺着妈妈的话音,我开始慢慢回忆起那位在我记忆里面已经渐行渐远的老人来。


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所以有关她的回忆,还都停留在小时候。
那时候的自己总是觉得,自己的外婆和其他小朋友的外婆不太一样。
因为别人的外婆口袋里总是能变出好多好多糖果,而我的外婆却总只是叫我坐在她身边听她讲故事,听她反复地讲同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始,永远是那个很多年前上海的冬天,那户姓明的人家,和那座大房子里许许多多零散的故事。


小时候总是耐不下性子听完外婆讲的每一个故事,长大后那些本就不牢固的记忆就更是变得模糊。
唯一记着的,是那句外婆总是念叨着的话。


“大小姐,阿香还等着您呢。”


阿香。


记忆里的外婆,总是喜欢别人喊她阿香。
仿佛这么一喊,就能把她再喊回那个她念念不忘的故事里,再喊回那个上海的冬天。



“打开看看吧。”


母亲的声音把我从混作一团的记忆里拉了出来,目光也随之再次落到我手中的盒子上。
打开来看,里面放着的,是一本已经泛黄的本子和一枚玉镯子。


“小时候我见过一本更旧的,”身旁的母亲不知从何时起也陷入了回忆,“可能是那本坏掉了,才又把字都抄了这本上来。”


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本子翻开来看,这才知道,这是外婆珍藏一生的日记。
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重要日子,悉数写在了这一叠纸张里。





“一九三九年 一月一日


今天是元旦,小少爷回家来吃饭了。
大小姐高兴得不得了,一大早就起来去厨房准备了好多小少爷喜欢吃的菜。
饭后一家人围在桌子前头打牌,小少爷总是耍赖皮偷看我的牌,被大小姐教训了好一阵子。


真好,一想到以后都能这样子和他们一起生活着,就觉得真好。”



“一九三九年 一月十五日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还不知道今年少爷们会不会回家过年,可大小姐的东西却没少准备。
拉得好长的菜单子,窗子上大红的窗花,还有给三兄弟包的大红包,怕是样样都不少。
光是那三个弟弟,就已经把大小姐的心填的满满当当的了吧。”



“一九三九年 一月二十日


今天过年。
每年年夜的鸽子汤,都是要大小姐亲自准备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煮的鸽子汤和大小姐煮的比起来,总是差了一些,却又不知道是哪个步骤不对。
每次我去问大小姐,大小姐都笑着说,这个呀,是秘密。
大少爷和阿诚少爷先回来的,后来,小少爷也跑回来了。
我听见他们几个站在门口一边祝大小姐新年快乐一边又像些长不大的孩子一样朝自己的姐姐讨着红包。


门外面是明家四姐弟笑笑的暖融融的声音,门里面是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鸽子汤。


过年真好啊。”




仿佛都是一些零碎的日常琐事,却又仿佛是一些鲜活的生活碎片。
一段一段地顺着读,仿佛就能再把那个几十年前的上海冬天拼合出来。
我忍不住去想象那个外婆用了大段大段文字描述的明家大小姐的样子,她的眉眼,她的旗袍,她骨节分明的双手。


那个人一定真实地存在过。


一定无比美丽,无比真实地存在过。




于是我继续往下读,想要再找出一些与那位大小姐有关的线索。
我太想知道了。


我想知道她的故事。




“一九三九年 二月十日


今天去陪着大小姐给阿诚哥买衣服了。
大小姐总是嫌阿诚哥节俭,一件衣服要穿好久,还总是忍不住打趣他,说阿诚啊,我们明家是不是明天就要破产啦。
我每次看到大小姐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头软软的。
挑完阿诚少爷的衣服之后,大小姐还专门选了新衣服给我。


“你们都是我最在乎的人,都是明家人。”


大小姐的这句话把我的眼圈都说红了。”



“一九三九年 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临睡前又忍不住偷偷试了试大小姐给我买的那件新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姐买的缘故,我觉得那衣服好看得过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一群人呢。


我总是在想。”



“一九三九年 三月三日


今天大小姐终于肯把她做鸽子汤的秘密教给我了。
我站在旁边看她一道道工序认认真真地做着,我也认认真真地记着。
其实步骤是没什么错的,食材没错汤底也没错。
也许差就差在煮汤的人,会怀揣着不一样的心情吧。
大小姐对明家的那份感情,我又怎么能学得会呢。


“以后啊,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想喝这汤了,可就只有你一个人会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大小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听见一些屋外的响动。
好像是大小姐和大少爷在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只听见火车站、暴露,几个模模糊糊的词。
然后话音就落了,我听见门响的声音。
大小姐怎么会这个时候出门呢。
都这么晚了。”


“一九三九年 三月四日


今天大小姐没回家,三位少爷也没回来。
家里空落落的。”


“一九三九年 三月五日


大小姐今天还是没回来。
等明天早些时候,给大少爷大哥电话问问吧。”


“一九三九年 三月六日


今天把前几天堆在门口的报纸一并收了收。
现在的报纸可真缺德,动不动就说一些骗人的话。
说什么明家董事长香消玉殒火车站。


我才不信呢。
大小姐只是还没回家而已。
不是么。”


“一九三九年 三月七日


大小姐不会回来了。


我也该信了。


大小姐回不来了。”





读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酸的。
那位故事里大小姐,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勾勒出她的轮廓,就已经像一团雾般地散了。


我无法想象那时外婆的心情,更无法想象故事里的明家三兄弟的心情。


他们的月亮碎了。
碎在地上。


碎成一片又一片的月光。




仿佛那天之后,外婆的日记就变了。
零零散散的,隔上很久才写一次。
可能是因为,那位穿着紫旗袍笑得时候会把眼睛弯起来的大小姐,再也不会回家了吧。


我已不知为何还要继续往下读。


权当是为了把这掺了碎玻璃的故事读完而读完。



“一九三九年 四月十日


春天快结束了,夏天快来了。


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怎么就睡在了冬天呢。”


“一九三九年 五月一日


今天阿诚少爷回来了,说是要拿一些换的衣服。
我这才想起几个月前和大小姐一起去给他的衣服还没来得及交到他手上,于是就匆匆忙忙地去取了。


到明家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回看见阿诚哥掉眼泪。
他一边红着眼睛穿那件衣服,一边问我好看么。
我说好看。


姐姐买的衣服真好看。
他一边穿一边喃喃。
姐姐买的衣服真好看。


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一九三九年 九月十九日


今天大少爷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径直上楼进了小祠堂。
大少爷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这使我忍不住好奇他这次是因何而回来。


“列祖列宗在上,”我隔着门缝,看到了那个在小祠堂里跪得笔直的背影,“明楼不孝有三,恳请列祖列宗惩罚。”


“明楼不仅没能保护好姐姐,还让姐姐因护明楼而死,是为其一。”
“不顾姐姐劝阻,和明台明诚一起走上艰险的抗战道路,是为其二。”
“七尺之身已许国,再难许家,是为其三。”


我就那样看着,看着那个曾经嘴唇柔软肩膀硬朗的大小姐,而今却变成了小祠堂堂前那一小块冰冷的牌位,看着看着就跟着掉下眼泪来。


明家独子,跪之堂下。


哭其长姐,忆其无瑕。”


“一九四零年 三月三日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大小姐已经整整一年没回家了。
我特意穿上了去年大小姐为我选的那件衣裳,裹着夜色,去了上海火车站。
没想到,刚到了那里,就看到了一位故人。
是明家的小少爷。


“阿香,你也来了。”
他一点儿都不吃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也一样,我们都知道,彼此是为谁而来。
我们都一样,不想让那个人,太孤单。


“阿香,你知道么。”
小少爷从长椅上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安安静静地躺在了冰凉的地上。
“当时,姐姐就躺在这儿,就在这儿。”
“我站在那辆不知道要开往哪儿的火车上,看着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多疼啊,阿香。”


“你说,那时候,姐姐该多疼啊。”


我就站在那儿,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小少爷。
我没办法去想,一年前的今天,这里是什么样,我没有半点胆量去想。
我只能想起,去年那报纸上,那篇用来缅怀她的悼文里的一句。


“清白一生埋于土,明珠一颗葬以尘。”


上海的冬天,可真冷啊。”



“一九四零年 七月七日


原来大小姐,还留了一样东西。
今天我去打扫大小姐的屋子,忍不住拉开抽屉看,才发现了的。
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张字条,和一个玉镯。


“来不及为你准备嫁妆,也来不及看你出嫁了。”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面对这一切。


记忆里好像也是这样,大小姐一向说到做到,她说过的话,大多都是会成真的。
那么那句话也可以成真的吧。
一定会有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的人,能让那句话成真吧。


“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读到这里,我已不忍再读。
抬起头来看时,母亲亦是泪眼朦胧。


悲痛的力量一向是大于快乐的,不管是对于那时的明家,还是对于现在的我,都是这样。


我把那枚镯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戴到手腕上。
隔着快要百年的光阴,却仿佛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温度。


明镜。
她的名字可真好听。


我抽出那张夹在日记里的黑白照片,那是一张明家四姐弟合影。
那位大小姐笑着,眼睛弯弯的,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好看。



“生生,你的名字是外婆起的,林春生。”
“她说,那位大小姐曾经和她说过,她最喜欢春天,因为不管是多么冷冽的寒冬,只要熬过去,就又是一个春天。”


“春生,春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听到这里的时候,窗外突然绽开了大朵的烟花。


是啊,又过年了。


我合上日记本,站起身走到窗边,满目都是绚烂的烟火。
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外婆要在我小的时候,一直给我讲那些故事,也明白了,外婆为什么要把这个本子留给我。


我会记住的,一定会记住。


那些她不想被这时间洪流卷走的故事,那群她不想被世人所遗忘的人。
三年,十年,三十年。
如果这世道忘了,我就替它记得。


记得那些活的英雄,记得那些睡的烈士,记得凛冬,也记得春。
记得那些前赴后继,记得那些奋不顾身。
记得历史,记得爱。





窗外烟火升腾,一片盛世祥和。


我看着那些烟火,又想起刚才那张照片上的那些温柔的面孔来。













当我终于看到你。


在爱的故事里。


起阵阵烟波你往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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